[影評] 艾騰 · 伊格言 A級控訴 – 事實永遠不會完整,解釋就是在填補那個空白

艾騰 · 伊格言 A級控訴 觀後心得

「所謂一度發生的過去,只是斷章片語、謎團,是只得被稱為殘酷的偶然事物罷了。--意志的運作,卻能使人說出:『不過,我就是想要那樣』。」

-- 尼采《權力意志》

這部由加拿大亞美尼亞裔導演執導的電影,以多線並進的手法深刻而富有寓意描敘了亞美尼亞大屠殺,而其實在電影中沒有提到的一些背景脈絡的部分,如地緣政治上庫德族、切爾克斯族、亞美尼亞人、土耳其人的糾葛,加上一次大戰背後的複雜角力,抗拒現代性的鄂圖曼土耳其、強加勢力的列強與虎視眈眈的俄羅斯、複雜難解的宗教問題,種種都加深了這個問題的複雜度。

然而導演並沒有刻意去直接還原歷史現場原貌來呈現導演自己的視角,而是透過鏡中鏡的方式,以一部電影的生產、製造、上映,一連串的過程,包括原著、歷史文本解釋、拍戲演員的立場等等不同觀點來披開這複雜視角交織事件的面紗。

而在這一樣一部電影拍攝過程中所發生的種種,又恰恰反映了亞美尼亞大屠殺沒有辦法直接以電影中的電影本身來作呈現的原因,因為勢必在電影拍攝過程中的所有衝突、交涉、取材、是否符合真實等等都是電影該被記錄也該呈現的,也因此,直接把電影作為紀錄一部描寫亞美尼亞大屠殺電影拍攝過程發生的事,更能加深也加廣整個敘事的完整與多元。

後現代、象徵主義在這部電影的多線並進中扮演串連與整合的關鍵,然而或許為了不過於疏離於真相,最後導演仍然安排海關手中捧著海洛因的場景。

這幕可能有許多種解釋,不過我想,導演沒有把這幕去掉的原因正是因為,單單一個盒子裡是底片還是海洛因,正反映了事實本身的多面性。每個人對那盒海洛因的解釋都不同,也因此就朝向錯綜複雜的分歧解釋走了,跟亞美尼亞大屠殺的歷史事實一樣,每個人都可以有不同的解釋,而這些解釋本身可能趨於同一個事實,或者,大家以為的同一個事實,因為我們都知道這個事實會因為每個人角度、注重的部分、意識形態而有所不同。

看到同一個事實有不同解釋、看到不同角度的事實有不同解釋,而我想導演他最想表達的或許是事實與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相信什麼。

 

從那盒海洛因在海關手裡,與在拉斐眼裡的不同就可以反映出,拉斐相信是底片,它就是一盒底片,不管前面鋪陳了多久,在拉斐眼裡它就是一盒底片。

而海關雖然最後知道事實是一盒海洛因,但它仍然相信拉斐心理的事實,所以某種程度而言,對海關來說,事實是什麼不影響他最後認定的事實。

這部片關於「歷史認識」或「歷史解釋權」的延伸思考讓我想到尼采的權力意志,我覺得開頭我列出的尼采那句話很適合用來解釋這部電影中的亞美尼亞大屠殺,即便尼采說這句話的本意不一定在此,但那不重要,因為有了我的詮釋,這樣的權力意志解釋就可以代表我認定的觀點。

每個人在解釋一個真實、一個歷史事件時,都會牽涉到這種視角上的多面性,而當問題牽涉到種族與宗教時更是如此,因為種族、宗教這種近乎非純理性的價值辯證往往就不適合直接用一個真實去做層層分析,有時候只是每個面相的不同而已,有點像社會學裡的功能論、衝突論、互動論之間的關係,當一件事情只用單一視角去檢視時,難免會跟其他視角產生衝突與偏誤,最後就是離那個真實越來越遠而失去彼此溝通的機會。

自然神論者與世俗主義者常常會將宗教視為容易產生解釋偏誤的因素,而在亞美尼亞大屠殺中,除了宗教以外,民族主義也是一個容易讓雙方看待歷史時濾鏡縮小的重要因素,有點類似許多台灣人會認定中國人就是沒水準、下流,而許多中國人會認定台灣人膽小、懦弱。

這種牽涉族群傷痕或歷史記憶的問題,只要被國家機器以民族主義包裝操弄再加以不斷輸出後,整個社會就容易產生這樣的集體記憶、集體意識,最主要的手段常常是隱藏、曲解,再激起每個人心中大大小小的權力意志,因此即便有新事證發現或被另一方指責其忽略的部分,往往會因為自身已深陷其中而拒絕相信、拒絕溝通。

頗析其背後的原因,除了非理性的民族仇恨外,往往會是政府建立的主導意識形態,以利於操控、搬弄民族主義達成統治目的,例如中國、日本政府常利用此手段掩蓋當前的社會問題,讓中日兩國人民身陷在中日歷史詮釋權的戰爭。

要解決這樣的問題,除了像導演一樣用後現代方式去模糊化、多面化讓大家思考外,德國社會學者烏爾利希•貝克的世界主義或許可以提供一條道路,在世界主義的前提下,承認不同文化的人群之間的差異,承認歷史、溝通歷史解釋,以對話取代仇恨,往共生前進。

而從人道主義、普世主義來說,那些該被記得的、該被補償的,就不該被隱藏,明顯違反人道主義、普世主義的事實,例如亞美尼亞屠殺中的某些景況,就不能再以各種理由忽視、遺忘。

最後回到權力意志的問題;真相,追尋著那所謂的事實結果真的有這麼重要嗎? 到底什麼是真?什麼又是假呢?

「這裡看不到亞拉臘山」是藝術史教授阿妮質疑導演索拉揚的一句話,然而在索拉揚眼裡,事實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想呈現的事實」。

什麼是事實?怎麼樣能證明自己所認知的就是真實的?

拉斐告訴土耳其人,你們從小所學習的是錯的,亞美尼亞人確實有被土耳其人屠殺,他希望讓他們知道,他們錯了,他想推翻那掩蓋過的歷史、被否認過的真相。

但是,要土耳其人怎麼接受那殘忍的事實,怎麼改變本來的認知?

拉菲一直相信著那是一捲底片,然而真相事實往往是殘酷、令人無法接受的。

而A級控訴最厲害的一點在於,它沒有明確告訴觀眾要不要接受「事實」,而是讓觀眾決定想接受哪個事實。

所以即便最後每個人仍然依著權力意志去相信自己相信的事實,卻也沒有發生更糟糕的場景。

畫家阿希爾‧高爾基的名畫畫家與母親,在耗時十年才畫完此作後,又刻意動手把他母親的手給塗掉、留白,成為一個未完成的作品。

似乎提醒著我們,事實永遠不會完整,解釋就是在填補那個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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